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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第一次看「發條橘子」這部電影,那時候還是個只看主流商業電影的大一學生,不知道這部電影是名導「庫柏力克」的作品,也不知道這電影是根據小說改編而成的。那時候只覺得怎麼電影也有這麼詭異,這麼另類的題材,也被它大膽的表現手法所驚嚇,不過十年後的今天再看一次,多少能體會其中的有趣與其中一點小小的哲學思辯。

發條橘子  

故事的場景設定在未來,但是卻有著當時﹝1971年﹞以及現在,甚至是未來所共通的社會問題。電影的主人翁「亞歷克斯」是個正值叛逆的青少年,他與他的死黨們有著無窮盡的精力需要被消耗,於是他們晝伏夜出,好讓他們可以痛快地為所欲為。在那個還不知道何謂「建設」與成長的年齡,大肆破壞的互動方式,是他們與這個世界取得聯繫,獲得一種虛偽「成就感」的來源。以攻擊、控制與支配他人,在這些妄為的行動中他們彷彿取得了權力,而「亞歷克斯」不僅是死黨中的領導者,也是表現這些惡行的天才。

他們攻擊路邊的流浪漢、搶劫、強姦、飆車,以及與其他的混混團體鬥毆逞兇,自電影完成至今已過了四十年,這些社會問題從未在新聞中消失。似乎訴說著我們社會的原地踏步,「進步」只是一種虛假想像,或是只在物質與硬體設備上實現。而「發條橘子」中最大的批判對象─「國家機器」,也在「亞歷克斯」一夥人攻擊流浪漢的情境中,受到第一次的劇烈質疑:國家保護人民的能力並不全面,而只是選擇性地在那些「有點權勢、有點關係」的人身上發生效用?這一點在電影後半段,「亞歷克斯」出獄、被逐離家庭成為無所依靠的人身上反受到成群流浪漢的攻擊,得到了反諷與對國家不公的第二次控訴。

總在晨光將現之時,「亞歷克斯」一夥人彷彿耗盡青春生命的能量,而甘願返家休息,等待下一個夜晚的瘋狂。返家的他,有著「健全」的家庭,一對雙薪工作的父母,但卻無法約束他,也無意費心了解他深夜的瘋狂罪行。於是,從歷史的循環來看,這從未消失的社會問題,不在是「個人」的通病,同時也是「家庭」的共業,「庫柏力克」選擇的批判對象,以從個人延伸到家庭,罪行不是一個人的責任,而是一群人彼此漠視與互不關心所帶來的後果。觀眾可以看見對「亞歷克斯」而言,性與暴力這些宣洩與釋放精力的出口,是他此時唯一的需要,而非與親人朋友建立起恆長穩定的親密關係。如此孤離的個人,在本質上是反社會的,也是反社會本質的。

電影中表現最為弔詭之處,莫過於「亞歷克斯」回到房間時,欣賞貝多芬的交響曲為樂,以此做為這個美妙夜晚的完美結局。「庫柏力克」在此指出了藝術與高尚無涉,暴力也不與低俗畫上等號,對美妙音樂的的鑑賞能力,與邪惡骯髒的行為,兩者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體現。這是導演打破我們對這兩種形象及其背後意涵的迷思,動搖文化扣連到某些「理所當然」的「確定性」。這個意喻與手法,在近年來正夯的國際大導「麥克漢內克」的作品中也經常出現,不過「庫柏力克」倒是比他早了近三十年來玩這套戲法。

在一次侵入民宅的行動中,「亞歷克斯」玩過了頭將女屋主致死,慌亂逃離現場的時候,由於他過去在團體中的霸道與自命不凡,積怨已久的同伴選擇在此時背叛與報復,最後被警方逮捕的「亞歷克斯」獲得了罪證確鑿的十四年牢獄生活。在國家機器龐大的暴力系統面前,無知青年至此才得以感受恐懼,以及自己的渺小與無能。

在牢獄生活中,精明的「亞歷克斯」總是思索著如何獲得自由,對「發條橘子」這麼一部強力批判國家的電影中,「逃脫」是不可能上演的選項,「順從」才是「亞歷克斯」獲得自由的唯一可能。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亞歷克斯」爭取到歸返社會的速成途經,一種化學的治療方式。在描述未來世界的電影中,這種科幻的元素是最迷人的一種想像。矯正機關的醫生,對「亞歷克斯」注射藥物,並強迫他觀看強姦、毆打等暴力影像。在出獄前的「成果發表會」中,「亞歷克斯」已經被完美地改造成一個無能的人,慾望與反抗都無法展現,他成為這個社會中最安分也最穩定的一個單位。此時來自神父與醫生的對話,分別代表著科學「進步」與宗教「道德」的兩種邏輯,針鋒相對的觀點成為「發條橘子」中最高潮的一種思辨。

人做為主體的意義,表示他能夠依據自己的意志而行動。然而在這場國家侵犯人民身體的行動中,主體被「客體化」為客體,對於外界的刺激﹝性、暴力…﹞,「亞歷克斯」不再能夠依自己的心意而做出反應。站在矯治科學的立場上,「無法犯罪 = 沒有犯罪」,這是醫學「改善」社會問題的空前大勝利;然而站在宗教的觀點上,「沒有選擇行使道德 = 沒有道德的存在」,這種改造對「人」而言,還能算是一種美好與善的展現嗎?

我們已經變得「完美」的主角「亞歷克斯」,在出獄後遭遇到流浪漢、過去同伴與受害者對他的暴力報復,他無從反抗起,只因國家改造他的身體他便得全盤接受。罪行與贖罪兩者之間已不再存有合理的對價關係,國家機器介入人民身體的行動中,體現的只是一種非理性的國家權力,以及一種更龐大的集體暴力。

在遭受一連串的報復行動後,「亞歷克斯」嘗試以自殺來逃脫這個折磨他的情境,同時也以此對國家行使在他身體上的控制權發出最嚴正的抗議。自殺未遂的結果,「亞歷克斯」成為媒體上的頭號人物,以一種英雄的姿態歸來。他成為在野政黨的吉祥物,用來抨擊執政黨的錯誤政策。然而政府高官跑來探望在醫院休養的「亞歷克斯」,為他帶來一點小小的承諾與禮物後,「亞歷克斯」則選擇在媒體前與「國家」大方地熱情擁抱,成為執政黨的支持者。一方面,「庫柏力克」再次突顯了人民在國家機器面前,是多麼的弱小與可悲;另一方面,導演則更深層檢視了關於國家機器的政治運作,所謂兩黨政治的相互制衡,不過是人民的美好想像與錯誤期待。我們是「民主」政治的參與者,不過我們並非以「投票」來決定政治的運作,而是以「籌碼」的形式被迫參與這場政治遊戲。「主動」與「被動」的關鍵差異,我們在「亞歷克斯」身上得到了最清楚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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