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部電影都是在講述一個故事。那麼「七月四日誕生」這個乍看之下沒頭沒尾的片名,其實就是要告訴觀眾,七月四日誕生了什麼?這個日子是美國的國慶日,國慶日當然就是一個歌詠自己國家的時刻。然而在這樣歌舞遊行的嘉年華會中所誕生的,卻是愛國主義的無限上綱,成為了人民意識形態的束縛牢籠。



湯姆克魯斯所扮演的愛國青年「維克」,誕生於這個與他的國家國慶日同一天的「偉大」日子中。他為此感到驕傲與光榮、為了讓自己的誕生取得同樣的重要意義與價值,那麼他的國家必然是閃耀著正義與偉大的國民精神。在童年的記憶中,他曾看過國慶遊行的退伍軍人眼中閃爍著恐懼、不安與落寞,他不了解為何明明是歡慶的鞭炮聲,卻會讓勇赴沙場的軍人顫抖害怕?他不懂那是一段什麼樣的經歷?在公開的學校與社會教育灌輸他的愛國信念之下,那不過是幼時「十萬個為什麼」中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疑問,沒有再度提起與思考的必要。

為了貫徹執行幼時所學習到的價值,受國家征召遠赴越南作戰後,現實迫使維克不得不懷疑,共產主義赤化世界的理想﹝或說陰謀﹞,真的是透過這些溫飽似有困難的武裝農民就能對強大的美國產生威脅嗎!?美國大兵到越南究竟是為了作戰?還是不可錯放的濫殺?真正謀殺掉的,其實是他們軍人身分的天職,只是這個認知尚未動搖到他原本持有的信念。

觀眾可以看到,維克因傷而進入的戰地醫院中,護理人員幾乎全為黑人所組成。他們對於照護士兵的不耐,除了職業倦怠必然帶來的麻痺感之外,這裡也揭示了種族間的衝突。在美國無法求得適當工作機會與合理待遇的黑人,為求溫飽只能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戰地醫院,照顧這些可能曾對他們懷有敵意與歧視的白人士兵。對黑人而言,護理人員的天職與種族之間的敵意,是難以化解的衝突。當身體殘缺的白人士兵高呼著自己的榮耀,看在黑人眼中,那殘缺的白人形象反而可能成為了一份種族報復下的竊喜。「在自己的國家都沒人權可言了,還跑來這麼遠的越南來打人權戰爭!?」簡單轉換種族的立場目光,白人眼中自己捍衛人權的英雄鬥士形象,似乎就轉為無可救藥的無知與愚蠢。

然而無論在戰地醫院中維克受到國家對他多麼不堪照料,返鄉的時刻他仍將英雄形象建立在自己的心中,無視自己因戰爭而殘缺的身體,因為這正是他認定是他用來證明自己保衛家園、榮耀國家的最好勳章!然而當維克成為了自己年幼時在國慶遊行上被推抬出來展示的軍人時,他也逐漸體認到自己也許就像是為了祭祀這個美國神話的貢品罷了…講台下嬰兒的哭聲,讓他想起因美國人而到來的越戰下,關於那失依嬰兒的記憶,他說:「而我感受到的是…」,就無法再自欺欺人對著台下群眾說出冠冕堂皇的話語,無從選擇而只能沉默以對。

就是一次次編織美夢受到挫折後,返回美國家園的維克,他的信仰如何被毀滅與感受不是家人所能理解的。在越戰之後維克再也無法與家人和平共處,於是他離開了自小居住的城鎮,挾帶政府照料退伍軍人的美金,來到偏僻荒涼的墨西哥。來到這裡群聚的越戰士兵們都有一個感想,這裡是天堂,他們再也不想回到美國了。在先進、落後的國家階級關係中,殘缺的「半人」美軍來到墨西哥後,美金賦予他們的力量,彷彿令他們得以重拾尊嚴,讓身體殘障的形象在這個國家中隱形,重新活過再次作為一個完滿「全人」。美國政府對這些士兵所留下的最後照料,竟是交由這個千里之外、這些異地陌生人給予他們虛假,但看在美金份上的愛護與包容。

在經歷過酗酒、金錢性愛關係等荒誕的放逐墮落之後,維克還是鼓起了勇氣,去見遭他誤殺的同袍之家人,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當對方說出:「我永遠不能原諒你,但也許上帝會…」,同意了維克也是這場戰爭下的受害者。這個見證改變了維克的自我認知,使得他產生勇氣不再逃避,在越戰之後參加了反越戰的社會抗爭,控訴美國政府的不公不義!

為國征戰→因傷返鄉→不友善的家園斥拒→自我放逐異地→再度返國→正視控訴。這是維克在個人自傳中的幾個轉折,也就是這個生命歷程讓他對越戰的意義有了重新的體認,這是一個訴說著信仰改變的電影。電影中有句自白說的很好:「我是你們不能返鄉的家醜!」這正是「越戰」如何破壞美國自大的帝國主義最佳觀照。因為越戰士兵見證了三件事情:美國歷史上唯一的戰敗經驗、對平民的殺戮行為、以及美國政府如何用謊言來謀殺掉這一整個世代的美國青年…

在我的電影筆記分類中,又是一部在分類上曖昧不明的電影。也許很明顯的它應該被放在後戰﹝戰後的戰爭﹞的分類中,然而我比較喜歡將它放置在家族、國族、種族的分類中。「七月四日誕生」這部電影,並非僅止於涵蓋其中一或兩個主題的,而是以小觀大地,以一個在越戰中因傷退伍的士兵的個人傳記所改編,就這麼以一個人的生命,卻能涵蓋家族、國族、種族三個層次下,生命的樣貌如何因為一場戰爭、一套意識形態論述而強力地被扭曲。

而七月四日這一個「某一」天,其實也不過只是另一個「一天」,如果說這「一天」是重要的,這也不過完全是來自於人們對它刻意地賦予意義。這個「賦意」的動作,就非常值得推敲它的正當性、合理性,以及它應該被表現的適切性存在於何種範圍之中…捍衛自由價值是美國精神的理念,不過只是欺瞞年輕人上戰場打一場又一場意義不明的戰爭,換來的將只是越戰、伊拉克戰爭、以及更多的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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