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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這個字眼,指的是以「醫學」,一種科學化的方式來進行治療,將所謂的殘缺、損害,或說「故障」等問題排除、改善,讓患者得以從新步上「常軌」的生活方式。然而「科學化」這個詞語,本身即包含了排除人性與情感的面向,以實事求是的計算操作手段來運作。但是,醫學科學所使用的對象為「人」,在理論的層面上,兩者在相互關係上即存在著衝突的本質,而這個衝突的極大化更是反映在精神醫學的面向上。因為,精神醫學在某些診斷上的,比起某些疾病症狀更非「生物性的殘缺」,不必然是器官上的「問題」,有時是純粹地關於人的「意識」而已。



醫療化的現象確實已經無所不包地蔓延在我們的生活與教育之中,這也註定了對醫學、醫療的反思,是現代或後現代社會的主要課題之一。比較起誤診、醫療疏失等爭議,在事後醫療訴訟在法律程序上的究責,精神疾病的治療這一塊區域,相較之下則是更大的「黑箱」,更隱密也更難以用「證據」來提出檢討。由傑克尼克遜所擔綱主演的「飛躍杜鵑窩」,不但被美國電影協會評選為影史上百大佳片第二十名,同時也是帶領觀眾對這個神祕的精神醫療領域進行一次窺探的大好機會。就歷史的時序角度來看,這個在現代社會越來越受到重視的問題,「飛躍杜鵑窩」卻能在三十多年前即在大螢幕上將這些問題「具象化」,給予觀眾無比的震撼,由感受性出發,擴展觀影後更大的反思空間,我想這是更前衛也更難能可貴的地方。

傑克尼克遜所飾演的是一名入監服刑的罪犯「麥克」,但或許是因為奇怪的行為舉動破壞獄中規範,而被移送至精神病院中「觀察」。精神病院與監獄相似的是,它要求同樣無法遵守、合乎社會規範的人,在這個建物空間中受到控制而安定下來,但是兩者的控制手段畢竟是兩套完全不同的邏輯。也因此,觀眾可以預料到,當一個正常人被丟入一種非常態的秩序規範中﹝就犯罪者身處精神病院而言﹞,被迫跟隨著這個獨特的秩序來運轉,我們將會跟著他的眼睛與想法去發現,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但在這條軸線之外,「飛躍杜鵑窩」還同時發展出第二條的次軸線,相較於醫護人員的職業邏輯、職業麻痺主要所進行的秩序控制意圖,「麥克」與其他精神疾病患者的互動,反而是一種更有效的治療方式。

許多患者由於缺乏自信心,表現退縮而不願離開精神病院回歸社會生活。「麥克」卻試圖為他們注入勇氣、重建病患的自信心,甚至提供出一份人際關係的信任感。在這裡「麥克」以他的罪犯身分,反倒吊詭地替代了醫護人員原有的職責角色。而醫護人員在秩序優先的工作邏輯下,卻反而破壞了病患的自信心,甚至讓病患選擇了斷自己的生命。這一點,是「飛躍杜鵑窩」對於醫護工作者在每天進行相同工作下,不得不產生的麻痺感下,仍進行著最有力道的敲打提醒。

「麥克」在精神病院中所扮演的這個獨特又關鍵的人物,其實在本質上他就是以一個醫療反思的角色化身而存在。從他僅是一個刑期很短的罪犯,變成一個可能是「無期徒刑」病患,在這裡即是控訴著醫療以專業為名,所進行著橫斷暴力的「制裁」。不需要展示證據、不需要證人、供詞,更不需要法庭上的交叉辯論攻防,這是醫療在可能被無限上綱的現代社會中,過渡到後現代社會中開始被指認出來的危險。醫「療」從一個正向的輔導性角色,轉變成一個具有威脅性的社會控制機構,這是「飛躍杜鵑窩」在電影中給予觀眾的第二個提示。

在上述對於「醫療」的負面論述形構之外,就大眾文化的角度來看,「飛躍杜鵑窩」之所以好看,部分也在於它掌握著大眾心理的起伏與認同。也就是說,這裡帶有著「外行人」的角度去挑逗觀眾的心理狀態,而這同樣存在著對醫療秩序的不當擺弄與危險。舉例來說,當「麥克」帶著酒精飲料在精神病院中辦party狂歡,看似單向地呈現歡欣愉悅的場景,其實也可能涉及了對病患的身心狀態的威脅。酒精飲料在醫學範疇的分類中,它屬於「精神刺激物質」的一種,不同症狀的精神疾病患者是否能夠承載它的效用,或是讓先前的醫學治療所累積的成果重新歸零,都是有待商榷的,這一點在電影中是難以被呈現的。畢竟電影一方面作為大眾文化的表現,另一方面通常只能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演出,要讓觀眾覺得好看,大多就得捨棄太多正反向交錯的複雜情緒與討論,這往往是一項難以兼顧的困難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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