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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火車」這部1996年英國最賣座的冠軍電影,為什麼在台灣所引起的迴響相對沒有那麼出色呢?筆者認為可以從兩地閱聽人在視野上的歧異性來加以理解。人們一切的理解都是由「前見」開始的,而「前見」又是由主體的「此在」存有在生命過程中所形構。因此,當我們去對「猜火車」這部電影的內容下去討論時可以發現,貫穿在這部電影的幾個內容主軸並不是台灣的閱聽人所熟悉的,例如:「足球」、「毒品」、「007電影」(英國情報員)、「性」與「音樂」(甚至包括beatles的專輯封面挪移成電影畫面)等等。例如,「足球」,在殖民效應下我們熟悉的運動是籃球、棒球,電影裡面對足球的討論與比喻,相對來說勾引不起我們的感受性,多數台灣的閱聽人對這些內容也同樣提不起興趣。因此我們的「前見」確實是歷史的構成,就如同我們在啟蒙的傳統之下對理性的信任,使我們搖身一變成為啟蒙之子。就在這樣的歷史有限性下構成之「視域」,台灣的閱聽人無法與此電影文本產生「視域融合」。

而就音樂來探討,可以區隔出兩層意義,儘管這兩層意義同樣扣連著感受性。第一個層次在於電影中的配樂所使用的語言是「英文」。在沒有語言隔閡的問題下,英國民眾對於背景音樂與電影意向的扣連與感受度都會大大增加。這就是在「真理與方法」中譯者序言中所引Gadamer的話:「但這種世界的存在卻是通過語言被把握的。」;第二個層次則是電影配樂都是英國民眾所熟悉的經典歌手或團體,例如IGGY POP、Lou Reed、Blur等等。同時,隨著這些被英國民眾所認識的對象,電影中的討論更激起了閱聽人的感受或著是對這部電影的討論也更加深刻了。例如電影中的對話:

黛安:「你不會越來越年輕。世界在變、音樂在變、連毒品也在變。你不能成天夢想毒品和吉吉帕普。」
瑞登:「是依吉帕普。」
黛安:「隨便,反正他死了。」
瑞登:「他沒死,去年還巡迴演唱呢。湯米有去參加。」
黛安:「重點是你得找到新東西。」
瑞登(心想口白):
「她說得對,我得找新東西,只有一件事可做。(指工作)」

類似這樣的對話對象如果換成是台灣的「伍佰」,或許很多人也會以為他當年所做出的「浪人情歌」確實是一首經典流行歌。反觀這幾年雖然不斷有新作品,但卻很難讓人感受到他有什麼對自己超越或新的經典誕生。類似這樣的論點即使不被閱聽人同意,但至少不會造成觀影上的一個心理斷層。就以上筆者所舉台灣的例子,如果我們以電影中談論搖滾歌手(Lou Reed)跟演員,更明顯地可以感受到我們與英國觀眾「前見」之不同。我們在觀賞這部電影時,我們的「前見」雖然也是一個探照燈,但是照到的部分卻空無一物,無法有相同的感受。

「音樂在變、毒品在變」…電影前半段的disco舞廳與酒精,以及主角(瑞登)所熟悉的海洛因,在後半段場景中已轉型為電音舞廳與搖頭丸作為俱樂部用藥。場景中是礦泉水、有微笑大臉的t-shirt、哨子、螢光棒等等,這些都相當精確的掌握到了英國舞廳文化的歷史轉向。當然這樣的舞廳文化轉折也出現在2000年的台灣,常泡夜店的人一定也對在地的台灣場景有這樣的發現。這些場景的改變對於英國民眾而言絕不會沒有引起閱聽人迴響的。可惜!1996的台灣還沒有這樣鮮明的藥物與舞廳文化轉折,那麼在將影像從英國挪移過海來到台灣時,畫面被撥出然而意象卻沉沒了...

毒品的議題其實扣連著一種青年反叛文化放諸四海可通的文化意象,也就是判逆隱身、秩序常規化浮現。就像在上述對話結束後的下一段畫面,主角(瑞登)扮起了一個樂於在商場中「遊戲」的上班族。為什麼找新東西是指向工作呢?因為除了偷、拐、搶之外,體驗心理層面的反叛秩序,以及生理層面非常態意識的極致-海洛因,主角也體驗過了,那麼,戒除海洛因的主角在沒有找不到「冒險邊境」的刺激之後還能做什麼?工作…彷彿成了他最後不得不的落腳之處。就像女主角黛安所說的:「你不會越來越年輕。世界在變、音樂在變、連毒品也在變。你不能成天夢想毒品和吉吉帕普。」彷彿也在提示著他,玩樂的時代已經與他不再相符了。

但是這個「毒品在變」,其實我們可以對照電影中主角的另一段旁白有更深刻的理解:

服用嗎啡、海洛因、可待因、鎮靜劑、安眠藥、巴比妥藥劑、止痛藥、稀釋嗎啡、孫悟空、糊精藥劑、麻醉劑、鬆弛劑、滿街都是治痛苦憂鬱的藥,我們全喀。如果維他命C違法我們也喀。

當我們讀著電影文本的各個部分,相互的產生意義,其實可以用詮釋學中「整體-部分」之間的循環流動理解,來加以把握文本各個「部分」更真確的意義,也可以說是加以限定其意義。因此,如果單純用藥物帶來的快感來解釋施用毒品的行為其實是太過簡化了。以上述所有藥物來看,並非每一種藥物都能帶來快感。那麼,「喀它們」的動機何在?正如同最後一句旁白:「如果維他命C違法我們也喀。」違法行為的動機正在於它是違法的,它的快感也正存於違法這一事實本身。就像身上攜有毒品者,當警察從他身旁走過時,他感受到一種僥倖逃過一劫的快感。類似這樣的快感並非由藥效引發,而是一種心理愉悅。這也可以理解為什麼電影主角所說的:「如果維他命C違法我們也喀。」

那麼,我們又如何理解「毒品在變」的意涵呢?我們同樣必須先把此文本視為在意義上不是自相矛盾的來理解。那麼在這樣限定的情況下,我們可以了解或許在客觀的情況上說來毒品確實有在改變(酒精→搖頭丸,成為了舞廳市場中的主流),但主角對於使用毒品的第一考量並非其它,而只是因為它違法所以施用。這樣一來,毒品變不變其實根本上不重要,真的在變的對象其實還是指向主角在個人生命時間上的前進已不能再復返了。

因此,如果我們抽離每一種毒品它獨特的藥效(內容),而只看普遍的毒品作為一種社會禁制下違法的精神刺激物質,它的形式與它的普遍性不變意涵就在於這個社會定義下的毒品「範疇」(形式)。作為普遍性的毒品意涵,但隨此而來就是社會對它的態度,更細部地來說就是大至國家機器、各種社會機構的制度性如何處理毒品形象或是如何管制它。而小則至社會中每一個體,特別是未使用過違法精神刺激物質的人對毒品的態度、對使用毒品者的態度與印象。同樣的,各種毒品對於其施用者而言,在身體展演、心靈意識上雖也有各自不同的改變。但更重要的情況則是因為,毒品在被納入這個名詞的普遍性範疇下,而造成其「有所不變」。

這樣談毒品可能離電影遠了點(不過這部電影確實也愛繞著毒品打轉),現在再拉回對電影文本的詮釋來討論。尤其這部電影的核心意念,它要「啟蒙」與「暗示」觀眾的,反而是一種非常「歪」、非常另類的生命真諦!生活中的選擇〈組合成〉→〈一種〉選擇的生活→自我選擇下的那一種生活…有什麼意義??影片一開始時候,主角是這樣說的: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事業,選擇家庭,選他媽的大電視機,選洗衣機、車子、CD、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低膽固醇和牙醫保險、定息低率貸款,選擇房子,選擇朋友,選擇休閒服跟搭配的行李箱,選擇各種布料的西裝,選DIY,懷疑自己是啥?看心智麻痺的電視,嘴裡塞滿垃圾食物,最後整個人腐爛到底,在悲慘的家裡生一堆自私的混蛋小孩煩死自己,不過是難堪罷了,選擇未來,選擇生活,…我幹嘛做這些事?


而在電影的結尾,主角則是這麼告訴觀眾:

我會和你一樣。工作、家庭、大電視、洗衣機、車、CD、電動開罐器、低膽固醇、牙醫保險、貸款、購物、休閒服、行李、整套西裝、DIY、猜謎節目、垃圾食物、孩子、公園散步、朝九晚五、高爾夫球、洗車、運動衫、闔家聖誕、養老金、免稅、清水溝,只往前看,一天過一天,直到翹辮子那天為止。


比較兩段旁白我們可以知道「猜火車」中的主角一開始面臨的是一堆「選擇」的問題,以及他以為自己可以不必做這些選擇。然而就是因為有了「選擇」,意義也在這裡變得浮動與猶豫。即使如人所願可以任意得到欲求之物,那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痛苦。正如叔本華(Schopenhauer)所說:

慾求和掙扎是人的全部本質,完全可以和可能解除的口渴相比擬。但是一切慾求的基地都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有的人從來就是痛苦的,因為他的本質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裡。如果相反,人因為易於獲得的滿足感隨即消除了他的可欲之物而少了慾求的對象,那麼可怕的空虛和無聊就會襲擊他,即是說人的存在和生存本身就會成為他不堪承受的重負。所以,人生來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像鐘擺一樣來回擺動。

電影中被(諷刺地)意味著「正面」與「負面」的人生,其實是用毒品作為分界。然而對於藥物使用者而言,有反思性、活生生的存在感其實是存在藥物的使用中。而就社會規範下的「正面」生活,反倒是主角在戒毒成功後所感覺到的:

(戒毒的)痛苦消失後,真正的戰爭才開始。沮喪,無聊,卑賤到想上吊。

我們可以在影片中看到,主角對於得到相當於一棟房子的金錢根本無動於衷,這是他在脫離喀藥生活後重新嘗試去融入一個「正確的」生活中。其實,每個人在成長的轉折經驗中都會面臨這個生活意義的自我盤問,然而上述的這些旁白事實上只是具體地呈現了那些看似微不足道,但卻令人不得不臣服於其中的邏輯來裝扮自己。面對這些空洞的商品選擇與組合,事實上就是面對一種貧乏的中產階級生活的世界觀。電影開始時主角的態度是藉由喀藥來「抵抗」這種無可逃脫、感受不到意義卻又逼不得已不斷選擇的生活;而在電影結束之時,表面上主角彷彿走向了一個光明、肯定、合於社會秩序的生活,然而事實上卻是放棄了「抵抗」,而以不再真實的態度來面對自我,選擇了「沉默」。

如果我們以Gadamer的詮釋學方法來看,這部電影的最初提問如果孤立起來看是「懷疑的」。然而電影一直看下去,似乎它正在為我們展示一種推論的過程。到了最後的結尾旁白將最初「懷疑的」以及過程中「摸索的」意義都限定下來。此時由整體看部分時(部分-整體之間來回的循環),在一部電影的意義不自相矛盾之下,我們可以得出一種意象:諷刺的人生。當主角說出「我會和你(觀眾)一樣…」畫面開始便得模糊,似乎生命的意義也在這裡開始模糊了…特別是結尾所說的「朝九晚五」是多麼令人恐懼的單調生活,而「只往前看…直到翹辮子那天為止」不正是傳達了:主角忘了電影最初的自我懷疑,而不再具有(或說放棄了)反思的能力,就這麼日復一日的「工作(朝九晚五)-到死(直到翹辮子那天)」。對這樣(中產階級式)的生活模式不再懷疑,這就像是完成人最終的社會化,而這樣的完成其實意味著:一種社會惰性的成功再製在另一個主體身上。而這個諷刺的意指,叔本華其實說出了一種相似氣息的人生哀愁…

快樂夢幻的童年,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年,充滿艱辛工作的成年,體弱可憐的老年,最後是疾病的痛苦和死亡的掙扎,這些現象不是代表生存乃是錯誤嗎?不是表示一種結果越來越明顯的錯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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